7
他称之为道歉。
“都到这个时候了,你还觉得我在闹脾气吗?”
我忍无可忍对着电话怒喝:“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目中无人的臭毛病?”
“你尊重过我吗?”
我还是改不了一跟他吵架就泪失禁的坏习惯。
“我哪里不尊重你了?不用点方法逼你回家,难道看你在外面当服务生?”厉琛不自觉加重了语气。
在他眼里,我就是一个缺爱闹事的小女孩。
“逼我回家?”我仰起头,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尊重我?”
“你活了三十年,没人教过你道歉吗!”我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“道歉?沈知乔,这件事错在于你,凭什么要我道歉!”男人不甘示弱,吼得比我还大声。
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火。
我的心彻底被他摧残至死,不带一丝余温。
“所以我不配得到你的一点包容,对吗?”我的声音很轻,像深秋的枯叶落地。
“厉琛,你的眼睛好了,心也不在我这了。”
我悲怆地笑了:“我是配不上你,可一开始是我把你拉出深渊的。”
“厉小少爷,你怎么对得起我?”
我的一声“厉小少爷”将他拉回五年前,自己还阴郁偏激的时候。我一声声轻柔的呼唤,无数次将男人从失控的边缘拉回。
厉琛有些动容。
可他不愿再承认我了——他没有勇气直面那段岁月。
光明太过于珍贵,他惧怕黑暗的降临。
“是,我是对不起你,行了吗?”他放软了几分语气,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在往我心尖上撒盐。
“可抛开当时不谈,你对我难道就没有另有所图吗?”
他轻飘飘的声音把我的爱判了死刑。
“不然还会有谁能傻傻待在一个瞎子身边五年?”
他哑声道:“沈知乔,我不需要你的怜悯。”
“你没必要同情我。”
窗外的风很大,大到我几乎听不见他说什么。
风声呼啸,把我的心吹破了一个大洞。我无力填补,只能眼睁睁看着寒风灌进来。
那一瞬间我想告诉他很多事。
告诉他其实没必要自卑,无论失明与否,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个。
告诉他我不是那种人,我单纯是因为爱才义无反顾奔向他。
告诉他不用自怨自艾,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...
可现在,一切都没有意义了。
他说他不需要我的可怜。
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,我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,电话被我随手丢在地上。
许久,那边听到我的抽泣声,试探叫出声:
“沈知乔...?”
“不要叫我的名字!!”我愤恨地抓起电话,哭腔嘶哑:
“是,我对你另有所图!我图你无权无势、我图你阴暗偏执、我图你眼瞎冷血!”
“我是很傻,我傻傻跟在你身边八年,还以为你爱我!”
“是我犯贱,我费尽心思把你眼睛治好,好让你寻觅新人,对我望而生厌!”
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这三年里的委屈在今晚尽数释放。
厉琛慌了神。
他从未见过我这样激动。
男人张张嘴,安慰的话到嘴边却卡在喉咙里。
“乔乔...”
一听到这两个字,我更应激了:“不要叫我乔乔!”
“你不配!!”
我努力稳住自己紊乱的呼吸,擦掉脸上斑驳的泪痕。
“厉少爷,我们没有以后了。”
“再见。”
我拔掉了电话卡,对着窗外狠狠扔了出去。
没有什么比被最爱的人质疑真心更伤人。
我发誓,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流泪。
我的世界,将会迎来永恒的春和景明。
8
我昏昏沉沉睡了几天,直到意识被系统唤醒:
“宿主你好,厉琛身上的奖励积分已经如数兑换,资产已经打到您的账上,请查收。”
我欣喜过望,连忙打开手机查看。
账户上的0多到几乎数不清,想到厉琛将要重新归于黑暗,我的心既解脱又心痛。
我们本不必如此。
此时,男人的眼睛从第二天开始就有视物模糊、眼前发黑的症状。
他揉了揉眼睛,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,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医院做检查。
奇怪的是,医院检查不出任何的病因,厉琛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惊惧与窝火。
想到昨晚的沈知乔,他更是恼怒:
她从来没这么不懂事过。
明明以前都很识时务。
男人强行压下心中的乌云,又重新投身到工作里。
现在正处于公司的上升阶段,是至关重要的时刻。他身为高层,绝不可能缺席。
厉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家族刮目相看的机会。
他已经得到了父亲和爷爷的信赖。靠着自己的治理手段,厉琛已经已经拿到了更多的股份,拓展新的产业链。
一切都在慢慢变好。
除了那个女人。
他摇摇头,尽量让自己不去想。
可过了几天,情况越来越严重。他开始看不清东西,捕捉不到光线的双眼无神呆滞,好似要回到以前的状态。
他感到自己的世界在慢慢变暗。
就像拉下厚重的帷幕。
厉琛的心慌张乱跳,一向沉稳的男人此刻却乱了心绪——巨大的恐惧将要把他淹没。
他做了许多努力,最后甚至把家中的灯换到最亮,但也无济于事。
一切都向着最坏的结果发展。
由于逐渐看不清电脑上的文件,厉琛无法处理工作。他用自己的意志去强撑,可结果还是一样令人沮丧。
他的工作决策开始频频出错。
厉琛不得不请专人来念文件稿。
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,明明当时沈知乔告诉他应该不会再复发...
沈知乔。
是她请人治好了他的眼睛。
男人一拳砸在电脑桌上,他犹如一头困兽,被慢慢蒙上双眼关进黑暗的囚笼。
除了用身体把四周撞得哐哐响,他别无他法。
现在睁开眼睛几乎和闭上没有区别,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细小光线。
他的心慢慢沉到谷底。
而在厉琛和失明作斗争时,我已经还了老板钱,另找了个别墅区住。
一切都照着我最喜欢的样子,不用向任何人妥协。
算算日子,厉琛的眼睛也该差不多瞎了。我把电话卡拔掉之后,他再也找不到方式联系我。
我无依无靠而来,本就是天地间的一叶小小扁舟。
令我意外的是,我接到了陈叔的电话。
厉琛不知道的是,我有一台老式手机。
这是陈叔给我的礼物。他说只要我给他打电话,他无论如何都会来帮我。
看来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。
“乔乔...”厉琛熟悉的声音响起,我竟恍如隔世。
“我看不见了...”他情绪低落,染上几丝哀求。
“怎么办...我看不见了...”
没等我回话,他自顾自地往下说。
结婚三年来他都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。
“一切都糟糕透了...”他垂下头痛苦道。
“我用了所有的方式,看了所有的医生,他们都找不到方法。”
“我的公司也开始受挫,父亲收回了我名下的部分产业,我很痛苦,可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办...”
“乔乔,”他温柔的语气噙着几分哭腔:“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,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?”
“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...”
“是你说的,不需要我的同情。”这次轮到我语气淡淡了。
“你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,我没有义务帮你找人。”
“厉先生,请你另请高明吧。”
说完,我不顾他的哀求挂掉电话。
再一次拉黑。
情绪早就如水一般平静。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,苍白瘦弱,还带着淡淡的黑眼圈。
这段爱情让我过于憔悴了。
我早该斩断这份孽缘。
我知道厉琛肯定无法遭受这毁灭式的打击。他是那么地骄傲又倔强,浑身带刺,不会对所有人低头。
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。
想到以前那段永远熬不出头的日子,仿佛临门一脚就是深渊。
可我们还是坚持下来了,并且直到今天。
或许从今往后的路,只能他自己一个人走了。
9
厉宅这段时间的气压都很低。
少爷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东西,返回到之前的状态。
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,把自己锁在房间里。
白天黑夜对他来说没有区别,整个厉宅都笼罩着阴森的气息。
厉琛不愿意承认自己失明,宁愿被磕得浑身淤青也要坚持照顾自己的起居。
“瞎子”、“废物”、“没用的东西”...时隔多年,那些嘲笑质疑的声音不知在哪里又重新钻了出来。
只是这一次,已经没有我会挡在他身前了。
他见惯了光明,以前适应和学习的一切早就被他抛之脑后。
他受不了自己一下子跌入泥潭里。
男人对于光的感知只有一点点。父亲派人来告诉他,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好好休息,公司的全权事务就先让二哥代理。
言外之意不言而喻。
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,经常动不动就摔烂碗筷。陪护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煮出来的东西没有一样令他满意。
没人受得了厉琛自暴自弃的样子。
除了我。
在第98次怒吼着让陪护人滚的时候,厉琛终于忍不住破防了。
他捂着胃炎发作的肚子,鼻子嗅到一丝桔梗花香。
他落泪了。
他想到了我。
窗外的鸟鸣清脆,树木郁郁葱葱。
可是他看不见了——只觉得吵。
他愤然关上窗,然后开始想办法找我。
此时的我正舒服惬意地躺在睡椅上看书,看得昏昏欲睡。
人总是这样,等到失去光明的时候,才发觉眼睛的重要。
等到失去我的时候,才会想起我的好。
这段时间,厉琛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我们感情之间的对错。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高傲和多疑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
质疑真心和背叛一样伤人。
他颤着手,深深捂住了自己的脸:
“我都对她说了什么...”
其实那个客户跟他没什么暧昧关系,他只是单纯地想用姜云来气气我,好让我认清现实,向他低头。
想到那天晚上我对他的话,男人更加悲痛。随手捞过一瓶酒想仰头就灌,却发现里面一滴酒都没有。
“乔乔...对不起...”喝得半醉的男人瘫倒在空酒瓶堆中落泪:
“我好想你...”
此后又过了38天。
他靠着以前的回忆过活。
失明以后,他淡忘了很多事物,却唯独牢牢记住了我的脸。
以前的日子里,他每次发狂都会被我抚平心绪,温软清甜的声音响起,随之而来的还有手上温暖的触感。
这是我在让他冷静。
可如今,连听一听我的声音都是奢望。
声音...声音!
他猛然惊醒,叫嚷着佣人进来,指使他打开了和我的微信对话框。
“厉大总裁,今天想吃什么呀~”
“家里好无聊,你什么时候回来啊。”
“我今天绣了一个平安符哦!等你回来我放你车上!”
......
听到我的语音,厉琛愣了一会,随后破涕为笑,最后却哀伤痛哭起来。
每一句语音都在告诉自己,这样美好的生活不会再有了。
是他自己亲手打碎的。
而他直到失明的前一晚还在跟她吵架。
听着我的语音,厉琛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。
他沉沉睡去了。
10
陈叔最后还是找到了我的住处。
他不顾楼下保安的阻拦,执意求我回去见厉琛一面。
他说少爷现在已经快疯了。
他需要我。
我盯着那台老式手机:“所以你是在定位我?”
“我也是迫不得已...”陈叔羞愧地低下头:
“我知道少爷的性格,终有一天你们会分道扬镳。”陈叔浑浊的眼老泪纵横:
“就当是帮我一次吧,乔乔。”
“我看不得少爷变成这副模样。”
我沉默了很久。
“好。”
再次看到厉琛,是在厉宅的室内花园里。
这里种满了我爱的洋桔梗。我凑近一朵,凝视了很久。
我喜欢洋桔梗的原因很简单,相比起玫瑰,洋桔梗没有刺,颜色也更为温和。
温温润润,没什么攻击性。
正犹豫要不要将其摘下,一个管家就推着厉琛出来了。
他看起来消瘦不少。
厉琛戴着一副墨镜,颓废地窝在轮椅里,看起来像是认了命。
和我第一天见到的少年别无二致。
他胡子拉碴,面容憔悴,和两个月前的厉琛判若两人。
男人敏锐感知到我就坐在他对面,呼吸急促了起来:
“乔乔,是你吗?”
“厉琛,好久不见。”
再次听到我的声音,厉琛整个人就似重新注入了活力:
“乔乔!你看看周围,都是我托人精心栽培的花,你最喜欢的洋桔梗。”
我眼窝发烫:“看到了。”
“你知道洋桔梗的花语是什么吗?”
他微怔,轻轻摇头。
我自问自答道:“是‘真诚的爱’。”
“厉先生,我们相恋结婚八年,你对我又有几分是真诚?”
“知乔,是我错了。以前说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,我还是真心爱你的。”
男人开始手足无措地解释:“其实姜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,是我拜托她找我演戏的...”
“我只是想让你对我更在意一点。”
“是我说错话了...我只是一时不愿意低下头去道歉...”他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抓:“对不起,知乔,求你原谅我,好吗?”
“不好。”我摇摇头,才发觉他看不到:“我们已经离婚了,厉琛。”
“太迟了。”
他崩溃地摘下墨镜,露出那双对焦不上的眼:
“我真的知道错了...我总以为你喜欢戳我的痛处,我意识得太晚了...我向你道歉。”
“你之前对我说的话我永远都记得。”我喉咙哽住,像一团气顶在胸口:
“是你太自卑了,厉琛。”
“我永远都没有这样想过,是你的多疑害了我们。”
“你才是那个有疑心病的人。”
之前的话被我还给他。男人面无血色,颤抖着唇,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。
“就算这样...就算这样...”
“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。明明我们已经一路走来这么久了...”
他神情痛苦地往后躺,一手遮住泪水不让它流下。
“你问过我的,你说为什么会有人安分待在一个瞎子身边五年。”我折下一支洋桔梗,轻轻放到他手上:
“因为我爱你。”
“我靠着满腔的爱意在你身边陪了五年。”
“我什么都不图,我只是想要你的爱。”
我轻声开口,周围人的目光都悲悯地看向我。
“厉琛,很难吗?”
“对不起...”男人失去了往日的风光威严,卑微地拉住我的手,求我不要走。
这是他最怀念的温暖。
“你还能重新爱上我吗?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。”
“乔乔,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?”他的语气坚定而温柔,周身散发的戾气荡然无踪。
就像以前一样。
“没有你的日子,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过...”
我冷哼一声:“在没遇到我之前,你不也这么过来了吗?”
他慌忙否认道:“那不一样!”
我真是厌恶极了这幅嘴脸:
“需要我的时候就对我好,不需要我的时候就把我一脚踹开。”
“厉琛,我不是你的下人,你没资格这么对我。”
我起身要走,厉琛像是察觉到什么,摇着轮椅想要上前挽留:
“乔乔!就当是你最后的情分,你帮我一次吧...”
“手术的事...”他踌躇着开口:“可以再帮我一次吗?”
“别想了,他们也救不了你。”
我神情淡漠地开口:
“从你治好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跟你说过,你的情况和一般的失明不同,一旦恶化就是终身不可逆的。”
“我让你好好爱护双眼,珍惜来之不易的复明机会...你有听进一句吗?”
厉琛整个人像被水淋湿的棉花糖一样松垮掉。
“那怎么办呢...”他绝望地扯住自己的头发,隐约又要有抓狂的趋势:
“你不在我身边,我要怎么办?”
我嗤笑一声: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?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。”
“与其在这里一蹶不振,不如重新开始学盲文。”
我无视他的请求,缓缓走出了厉家的大门。
“厉先生,我们已经不可能了。”
11
我终于开始试着一个人生活。
空气中弥漫着从未有过的自由,我不需要伸长脖子等着谁来爱我,我永远都是自己的第一爱人。
毕竟有句话说得好:“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”。
我包下一整片花田,学着种我喜欢的鲜花。我认真学习了洋桔梗的种植,在种植师傅的带领下,每天都忙碌得很充实。
我喜欢这种感觉。
过了一段时间,厉琛还是找过来了。
他神通广大,振作起来查我的地址,我也不会感到意外。
远远望去,还没走到跟前,就能看到他一身黑衣,坐在轮椅上,带着保镖在那边等我。
我选择无视。
余光瞥到他手里的书,是一本盲文书。
我没心情去探究他看的什么。
我只想离他远点。
他就这么坐在那,神色平静地聆听身边的一切。
终于,在我第八次经过他身边时,厉琛沉不住气了:
“沈知乔。”
他用轮椅转身,昔日高大的身影此刻却是一副佝偻的模样。
“如果我不喊你,你永远都要假装看不见是吗?”
我惊讶于他的听力敏锐,听得出我的脚步声与常人不同。
“是。”我丝毫不想再和他有半点联系。
“我们...真的不能复合了吗?”他斟酌了一下语气,还是问出口。
“不能,就算你来找我问一千遍,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。”
“不能。”
我勾出一抹讥诮的笑:“怎么?一字千金的厉总也有两副嘴脸吗?”
“你说你不会哄我,随便看我装。”
“你说你不需要我的怜悯与同情。”
我无奈地摊手:
“现在如你所愿,我成全你,和你离婚...怎么如今求复合的人也是你呢?”
“厉大总裁,做人不是这样做的。”
他黯然神伤地低下头,眼泪在墨镜下缓缓流出。
厉琛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失去我了。
但他还是相信事情会有转机。他相信我对他还有爱,起码不会这么绝情。
我把纸巾丢到他面前:“别哭了,少在这装可怜,我可不吃你那套。”
他好像没听到我的嘲讽一样,固执地问我:
“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?”
“我什么都没有了...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...”
“结婚三年,你也没给过我机会。”
我每一字重重落在他心底,掷地有声:“对于你的眼睛我表示遗憾,可这并不能成为我们重新相爱的理由。”
“是你厌弃我在先的,我不会再喜欢你了。”
“你回去吧,不要再来影响我的生活。”
他听到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冰冷的泪又再度红了眼眶。
12
我回到家里,心脏还是有些躁动。
这份爱太过于盛大,以至于割舍它的时候我下定了很大的决心。
我以为厉琛复明以后会更加爱我。现在想来,可能他爱的只是自己漆黑想象中的我。
放弃这段感情的过程很痛苦,可当真正放下之后,却能感到解脱。
我也希望厉琛能早点放下。
我们终究是不合适的。
想起以前他被人嘲笑是瞎子,是厉家的累赘。我看不惯那些人,便和他们打了一架。
尽管我上药已经很安静,但疼痛还是让我不可避免地发出声音。
厉琛当时看不见,但那是他第一次为我红了眼眶。
他心疼地不敢乱碰我:“你傻啊!说就让他们说啊!”
“不行!我不会让他们这么猖狂!”我拍着胸脯道:
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你厉琛才不是累赘。就算失明,也比他们长眼睛的人活得漂亮!”
他就这么呆呆望着我,哭都忘了哭。
我爱的是那个真挚温柔的他。
那个外冷里热,内心柔软的他。
可今时不同往日,我已经不需要这份有裂痕的爱了。
就算在一起,我们也不会幸福的。
“哗...”
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我的思绪。
厚重的雨帘像老天发泄一般倾洒向这个世界。整片天地都被带着雾气的雨水包围。
我正打算关窗,却意外发现楼下有一个看不清的人影。
那一身黑色衣服和轮椅,不是厉琛又能是谁。
我的心绪很复杂。
他一动不动,就像一尊黑色雕像。任由瓢泼大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。
忽然,他开始大喊,就算喉咙被雨水呛得痛苦,他还是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:
“沈知乔,对不起!”
他扯破了嗓子,也比不过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声。
“我错了...请你原谅我!”
“沈知乔!!”
我听了简直头皮发麻。
等我用黑伞撑起他的天空时,奄奄一息的男人终于露出笑容:
“乔乔...是你来了吗?”
“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。”
“不,”我坚决地摇头:“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。”
他失焦的眼里瞬间凝满失望:“我不想听。”
“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。”
雨声很大,连我都差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:
“你没得选。”
男人悻悻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,一时间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眼泪。
“有些路你总要一个人走的。我已经陪了你这么久,想必你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“可你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...”他又悲又恨:
“你个骗子!”
他怀里抱着一本盲文书,书上的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了。
那是我带他一起读过的故事——《假如给我三天光明》。
“那你呢?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!”顾不上太多,我嗤笑着怼回去:
“我为什么会离开你,你心里还不够清楚吗?”
“到底是谁骗谁在先?!”
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,嗫嚅道:“我会改正的...你只要回头就好了...”
“可我不想要你了!”我鼻子发酸,心口又开始堵得慌。
“既然一开始就说了不需要我的爱,那你又何苦在这里跟我纠缠?”
“以前是我不懂事,过于冷落你...”
他焦灼地握住我的衣角,不想让我离开:
“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?”
我释怀地笑了:“我不要。”
“你说过的话都像刀一样扎进我的心窝里,就算拔出来,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。”
“我知道你很想认错,可我真的彻底对你失望了。”
“厉琛,我不爱你了,所以请你不要摆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戏码,我不想看。”
“你知道吗?从我们吵架到离婚,再到那天晚上,我一直在等一个道歉。”
“可是没有。”
我的视线望向远处的雨,云雾朦胧,让人看不真切。
“我真正需要道歉的时候,你又在哪里呢?”
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,男人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。他的神色痛苦而隐忍,带着无声的哀恸。
“对不起...”他颤声道。
这是厉琛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放低姿态。
可我却感受不到一点报复的快感。
我只是觉得可悲。
明明我们可以过得很幸福。
“我不要你的道歉,我也不要你。”
“厉琛,我们结束吧。”
我转身离去,只留下男人一个人坐在原地。厉琛的脸早已苍白如纸,可他还是在原地寻觅我的气息。
雨水冲刷走了最后一丝洋桔梗香气。
也盖住了我离去的脚步声。
终
厉琛回去生了一场重病。
高烧引发肺炎,又因为长期的不正当饮食引起了急性胃穿孔。
父辈和哥哥们都对他的萎靡不振尽数失望,收回了他名下所有的产业和公司,只给他留下一点少得可怜的股份。
厉琛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。
他半梦半醒时,握着陈叔的手不放,让陈叔拜托我来看他。
陈叔叹了口气,从怀里摸出一封盲文信。
带着一点洋桔梗味的香水。
男人似乎眼神都清明了不少,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的他摸索着信封上的凸起,一字一句诵读我最后留给他的绝笔。
“厉先生,不用再来找我,我已出国。”
“希望不要再见。”
他绝望地捧着信纸,崩溃大哭。三十岁的男人,此时却哭得像个失去心爱礼物的孩子。
他本想生气撕毁,却又舍不得。男人认认真真折叠起来,轻嗅信纸上的香气。
他又昏睡过去了。
陈叔看着医生发来的胃癌病变诊断单,身影一下子苍老了不少。
“如果乔乔在就好了。”
厉琛做了一个梦,梦里回到我们初次相识的那个冗长的夏天。
此时的我正远在大洋彼岸看海。
金色的加州日落暖洋洋撒在我身上。我在海边散步,身边是络绎不绝的人群。
我并不认为自己孤独。
很久之前我就想着来看海,可厉琛总说公司有事要忙,让我懂事些,再等等。
我一等就是三年。
直到最后,这片海也只有我能来看。
那天的雨里,他怀里拥着的书本让我呼吸一滞。
思绪回潮,我想起当时厉琛还没复明时,我曾和他一同读完了这个励志的故事。
那是个令人心动的黄昏。
我突发奇想问道:“厉琛,假如给你三天光明,你想看什么?”
他摩挲着我的手,把它放到自己脸上:
“我会把三天时间全都用来看我心中的莎莉文老师。”
掌心柔软的触感传来,我难得羞涩了一回:
“你、你正经点啦!”
他轻轻啄了一下我的手: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我想,世界上所有的美景,都没有你漂亮。”
“你是我永远的小太阳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把决堤的泪逼回眼底。
我好想回到那时候啊。
完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