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亲穿越而来,她惊才绝艳,被爹爹用尽手段留在了这个时代。
爹爹喜极而泣,“从此我们命运相连,此生我必不负你。”
可娘亲怀胎六月,爹爹却从边关带回了他的白月光。
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终身。
就在他迎娶姨娘进门的那一晚,娘亲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宅院。
他不知道,所谓千秋蛊的限制只不过是娘亲骗他的话。
从来没有人能阻止娘亲离开。
我娘是个穿越者,我从小就被她睡前哄我的故事耳濡目染。
每当我对娘亲所讲的那个世界心生向往时,她总会摸摸我的头,怜惜地看着我。
娘亲并不快乐。
在我的印象里,娘亲从前是很幸福的。
直到前几日爹爹从边关归来,带回了从北羌和亲的安宁郡主,她的脸上开始有了化不开的愁容。
安宁郡主已经“死去”十年了。
十年前,她曾在去北羌和亲的途中坠下山崖,从此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可爹爹出征边关时,竟意外从贼窝救下了她。
彼时,她已经成了压寨夫人。
在众目睽睽的朝堂上,爹爹主动请命,愿意迎郡主为贵妾。
当他先斩后奏,带郡主回府时,迎上的是娘亲不解的质问。
爹爹却沉声说:“瑶娘,郡主与我自幼便相识,她受此磨难,又没人敢娶她,我才出此下策。”
娘亲这才知道,爹爹有过这样一位旧相识。
“无人敢娶,于是你便娶了?”
“你一出征便是半年,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你要纳妾吗?”
他面露歉疚,向娘亲解释。
安宁郡主本是将军府嫡女,当年朝廷为怀柔,才挑选了江清宁封为郡主去北羌和亲。
如今,镇远将军又不幸牺牲,江家上下孤儿寡母,满门忠烈。
爹爹压低了声音,“瑶娘,她清白尽失,再也不能生育了。我纳她进门,不过给个名分,让她有个后半生的依靠,你可以理解我的,对吗?”
一个低低啜泣的女声传来。
“裴郎,我身如浮萍,不求平妻之位,只求当个侧室陪在你身边,夫人不会不肯吧。”
我看了一眼跟在爹爹身后,紧紧牵着他手的郡主,十分疑惑。
江清宁一袭粉缎绮罗,面色红润,倒衬得娘亲面容苍白如纸。
落入贼窝这数年,她是如何活下来的?
“若是我不同意呢?”
爹爹皱起眉,“圣旨已下,不管你信不信,我心里只有你。”
娘亲难以置信地退后了几步,她怀胎已逾五月,走起路来都越发吃力。
爹爹连忙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,吩咐人将郡主带下去。
娘亲定定地问他,“郡主封号犹在,如果你不娶她,她的后半生也能享朝廷抚恤,亦是此生无忧。”
“为何非要依附一个男人才能活?”
爹爹叹了口气,似乎十分痛心。
“清宁这辈子都嫁不了人了,只是府里多了一个人吃饭,我们的生活跟从前并不会有什么区别。”
“你依然是我的正妻,是这相府唯一的夫人。”
“瑶娘,给她一条活路吧。”
我怔怔地看向爹爹。
这个平日里对娘亲温柔似水、连语气都格外柔缓的爹爹,半年不见,却像变了一个人。
全然忘了昔日当着众人的面,对娘亲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。
娘亲扭头不理他,与爹爹不欢而散。
回到房中,娘亲对我说,她知道爹爹心里在想什么。
世间安有双全法,不负她也不负卿。
我不懂,娘亲只是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只可惜我这个人,只要完整的爱,从来都不稀罕什么夫人。”
2
娘亲说过,她带着任务而来,就是要辅佐爹爹位极首辅,成为一代贤臣。
任务完成后,她本可以脱离世界。
爹爹在数次化险为夷后,发现了娘亲未卜先知的能力,终于相信了她异世之人的身份。
他以死立誓,祈求娘亲留下。
娘亲犹豫了,可架不住爹爹深情缱绻,最终还是答应使用千秋蛊,让自己停留在这个时代。
“若你负我弃我,我就会一死了之,回到原来的世界,与你永不相见,你也会遭到反噬,你真的愿意吗?”
爹爹喜极而泣,“瑶娘,此生我必不负你,若有违誓,必遭天谴。”
成婚第二年,娘亲便有了我。
爹爹给我取名阿梨,因为娘亲最爱梨花,更是在后院遍植了梨树。
娘亲心性自由,和京中其他贵妇人都不一样,从小就带我乔装上街,四处游历,亲自教我读书识字,还请武学师傅教我武功。
这都是别人家九岁女孩从来不曾学过的。
她喜欢捏捏我的脸蛋。
“我的小阿梨,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,有智有勇,娘亲希望你永远这么开心。”
半年前,爹爹不得已被指派为军师上阵,临行前,他紧紧拥住娘亲。
“夫人,等我回来,我们一家三口,从此永不分离。”
娘亲生得很美,落泪的模样也如西子捧心。
“你安心出征,我和阿梨都会替你守好这个家,等你平安凯旋。”
那一刻,爹爹看娘亲的眼神仿佛燃火。
我不懂为何,只知道后来,娘亲时常弯着腰犯恶心。
等郎中来把脉她才知道,她已经有了身孕。
娘亲一边养胎,一边照顾我和祖母,就这样忙碌了半年,等爹爹回来,却早已背叛了他们的誓言。
爹爹迎娶安宁郡主进门那日,满府挂满了大红绸缎。
而娘亲借口身体不适,拒绝出席。
见我过来,她勉强勾起唇角。
“阿梨不是喜欢吃甜食吗?怎么不去宴会上,今日应该有很多你爱吃的。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我不去,爹爹要娶的是坏女人,我才不要吃他们的喜糖。”
仪式开始的时候,我正伏在娘亲的床边,那小厮通传道:
“禀夫人,大人说众宾客皆在,您必须去一趟,周全他的颜面,也让新夫人得以名正言顺。”
我冲那小厮大叫:“没看见我娘亲不舒服吗?什么新夫人,我娘亲还活生生站在你眼前呢!”
娘亲猛然咳嗽了几声,“阿梨,莫要动气。”
她终究还是起身梳妆,去了前厅。
江清宁一身嫣红嫁衣,头上插满了鎏金凤冠,比之正室的礼仪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娘亲与爹爹四目相对,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我嫁与你的时候,何曾有过这等场面?”
而爹爹只是压低了声音。
“瑶娘,毕竟清宁是郡主,名分上本就委屈了她,这些繁文缛节,自然是要弥补上的。”
当着众人的面,娘亲端起了郡主的妾室茶。
江清宁却不偏不倚,将那茶倒在了娘亲的衣服上。
湿漉漉的衣衫贴着娘亲笨重的孕肚,被众人瞧了个遍,是极大的羞辱。
我刚要冲上去替娘亲出头,却被她摇头制止。
江清宁笑容明媚,“夫人身子重,日后照顾将军的事,本郡主定会替你分忧解劳,夫人也可好好休息了。”
3
拜堂之前,爹爹曾找到娘亲。
“清宁纯善大义,我对她不过是怜惜之情,与她喝一杯交杯酒就出来,绝不过夜。”
娘亲反问他:“十年时间,一个纯善大义的女子,是如何在暴虐残酷的土匪窝中活下来的?”
十年前的江清宁,或许是纯善大义。
但十年后,爹爹在土匪窝找到她时,她不是唯一的女子。
却是时间最久的。
那一晚,爹爹喝醉了喜酒,并没有履行诺言。
揽月阁的烛火已经熄了。
而娘亲的眼泪也打湿了枕头,我蜷缩在她身旁,直到天亮。
翌日,爹爹面色愧疚地来给娘亲道歉。
“瑶娘,清宁她昨夜梦魇了,不能离开人,实非我有意。”
娘亲不理会他,他心虚地俯下身,听了听她的肚子。
而娘亲腹中的小宝宝似乎感受到她不开心,狠狠踹了爹爹一脚。
他眉眼一舒,轻声道:
“瑶娘,为我生个嫡子,他会继承我的一切……我会对他悉心教导,寄予厚望。”
娘亲冷嘲热讽,“然后呢,等他长大后再像你一样,父子一脉,左拥右抱,坐享齐人之福?”
“阿梨不是你的女儿吗?这些日子以来,你只顾贪恋温柔乡,可曾问过她一句?”
爹爹的脸色变了,忽的站起身。
我从未见过爹爹如此疾言厉色,吓得哭了起来。
“孟扶瑶!”
他眼神崩溃,“你闹够了没有?这么多年,我只有你一人,从未有过三妻四妾,如今不过是纳一个侧夫人,你还要我怎样?”
在世人眼里,爹爹已经做得很好了。
成婚十年,他从未有过妾室,与娘亲举案齐眉,传为佳话。
娘亲说过,她愿意相信爹爹,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敬鬼神、重承诺。
承诺,就是不能轻易许下,许下了就万万不可背弃的。
可而今,当年少的白月光重新出现在他面前,什么誓言都烟消云散了。
我哇的哭出声,护在娘亲面前。
“爹爹坏,我再也不要理爹爹了!”
爹爹终于注意到我,他蹲下身,为我擦了擦眼泪,语气放缓。
“阿梨乖,是爹爹错了,爹爹也希望有朝一日,能和你娘亲好好说开。”
说完,爹爹深深凝望了娘亲一眼,气冲冲地拂袖走了。
只留下娘亲脸色愈发惨白。
她告诉我,她准备生下这个孩子再走。
我泪眼汪汪求娘亲带我一起走,娘亲目光闪烁。
“阿梨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吗?”
我坚定地点点头,“嗯!娘亲去哪我便去哪。”
娘亲笑着落泪,抚平我皱起的眉心。
“若是有一天,娘亲不小心抛下你,阿梨不要怪娘亲,一定要好好长大,去寻你的天高海阔。”
那时我不懂娘亲何意,抱着她香香软软的臂弯,越睡越沉。
这一日,后院的千鲤池边来了个不速之客。
江清宁蛾眉颦蹙,看着娘亲隆起的腹部,语气忧愁。
“还是夫人福气好,能受的住生儿育女的辛劳,我不如你有福气,就只能和裴郎花前月下,聊度此生。”
娘亲淡淡一笑。
“新欢旧爱,左右逢源,这世间男子的本性,裴珩自然也不能免俗,郡主如今是新欢,焉知日后不会成为我。”
郡主掐下指尖的一朵兰花,在手心里揉捻至碎。
“我与裴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,我们青梅竹马,情定此生,若非我命不由己去往那边塞,哪能轮得到你?”
4
她明艳骄傲,眉梢眼角似曾相识,和当初的娘亲一模一样。
娘亲忽然怔住了。
原来这么多年的情爱和时光,爹爹都是在透过她的眼睛,看着他人。
可是没想到,下一瞬,江清宁竟捉住了娘亲的手腕,借力重重一推。
在靠近娘亲时,她唇角的笑意渐深。
“我会让你明白,裴郎心里的人,始终都是我。”
初春刚刚化冻的水池还泛着冷气,江清宁就那样扑通一下坠落下去。
彼时,爹爹恰好从宫里回来,刚刚好目睹这一幕。
他不顾一切地跳下去,拼命将江清宁救了上来。
紧接着,他上岸扬起湿漉漉的手就甩给娘亲一个巴掌,怒不可遏。
“孟扶瑶!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他的掌掴让娘亲招架不住,险些磕倒在石子路上。
“娘亲!”
我冲过去紧紧抱住娘亲,如坠冰窟,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到了脚底心。
爹爹意识到自己失态,慌忙想要扶住她,却被娘亲推开。
她缓缓问,“打够了吗?”
下一瞬,娘亲体力不支,眼前一黑,昏倒了过去。
由于惊悸受惊,娘亲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。
接生婆说,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。
爹爹痛惜不已,江清宁则在一旁啜泣:
“裴郎,此事谁也无法预料,我不怪夫人心生嫉恨,推我下水,可她不能这般不顾惜你的子嗣啊!”
我却咬牙切齿地指着她。
“明明是这个坏女人想把娘亲推下水的,结果反倒自己脚滑掉下去了!”
爹爹眼眸猩红,呵斥道,“住口!阿梨,你从何处学来的这些谎话连篇?”
娘亲醒来,爹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:
“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。”
“瑶娘,我知道你伤心,但那也是我的孩子,我的痛苦并不比你少。”
娘亲怔怔地摸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,忽然哭了。
她哭得一抽一抽,肩膀都在颤抖,像是把毕生所有伤心的眼泪都流尽了。
我知道娘亲是对爹爹彻底心死了。
“裴珩,事已至此,你放过我吧,给我一纸休书,我们从此再无干系。”
提到和离,原本沉默的爹爹却怒极,猛然站起身。
“不要再胡闹了,千秋蛊既成,难道你以为你还能回的去吗?除了这里,天下哪有你的容身之所?”
“你是这相府唯一的夫人,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!”
那一日,爹爹下令把我和娘亲囚禁起来,封锁了房门,不让我们出去。
连从前给娘亲诊病的郎中,也不许再进来。
他以为娘亲再也回不去了,困住她的人,就能困住她的心。
可他不知道,所谓千秋蛊,只不过是娘亲故意骗他的话。
她一直是为了爹爹才心甘情愿留在这个时代。
就在爹爹离开后的那一晚,娘亲在屋里洒满梳头的桂花油,推倒了烛台。
大火冲天中,娘亲却望着熊熊火光释怀地笑了。
而她这颗心伤心到尽头,终于可以获得解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