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死了,死在孟洵舟成婚那日。
彼时侯府张灯结彩,满目喜庆。
没人记得二小姐,也没人给她上炷香。
后来,他发现我不见了,终于慌了。
「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,不然你们都给她陪葬!」
我飘在空中,心里冷笑。
我骨头都被啃完你才找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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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洵舟和嫡姐成婚那天。
排场大得很。
他如今官居三品,是朝上官员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。
所以能来的都来了,没来的也贺上厚厚的一份礼。
实为他宰相的脸面。
我的鬼魂跟在他旁边,看他骑在高头大马上,四处眺望着底下的人。
看了半天,没找到他想要的人,又皱起了眉。
想必是看我不在,琢磨我又要作什么妖,把他的婚给毁了。
这他大可放心,我早在三个月前就死了,总不能诈尸来找他吧。
孟洵舟没见到我,虽心有不甘,但也不好表现出来。
只好扯了扯手中的缰绳,跟着迎亲队伍,将沈明珠也就是我的嫡姐娶回家。
我看着沈明珠跨火盆。
看着她被他牵起手。
也看着他们夫妻同拜,在天地见证下,成了她的夫。
孟洵舟穿大红色的衣服,尤其好看。
丰神俊朗,凤表龙姿。
我之前也想过他穿婚服的样子,与我成婚。
但没想到,我现在虽然看到了,但与他成婚的对象却不是我。
一下无言。
等酒席散后,孟洵舟还是眼神清明,并无半分醉意,和刚刚一样清醒。
也是,谁敢不要命地给他灌酒。
他步伐稳健地向婚房走,我在他身后鬼一样地飘着。
自从死后,我就开始跟他身边游荡着,像是被层不知名的力量控制着。
活着的时候,我就缠着他烦。
没想到,死了后还是一样。
他心里,大概是顶顶讨厌我的吧。
孟洵舟进去后,我实在是不想看他们恩恩爱爱、你侬我侬的样子。
刚往前走。
但却还是抵不过这股不知名的力量,被推着往后退。
刚退到门口,孟洵舟就从里面出来了。
不是,这么快的吗?
我的鬼魂紧接着跟上他。
刚走一会,就听见身后“哗啦”的声响。
东西被拂下桌面。
我回头,门后砸的声音更甚。
不对,孟洵舟不是尤其喜欢沈明珠吗?
新婚夜抛下她算个怎么回事。
还没等我研究出来个一二三。
就见孟洵舟吩咐着下属来寻我。
啊?我吗?
不怪我不信。
实在是孟洵舟对我不见得有多待见。
我苦追孟洵舟七年。
是块冰都该化了。
可他是块顽石,又臭又硬。
送他书画,不要。
给他情书,拒了。
邀他游舟,有事。
死皮赖脸舔的第三年,权贵世家无一不看我笑话的。
赌我下次哭着出孟府是什么时候。
下次也没等多久,因为我已经眼泪在眼眶打转了。
带着哭腔问:「孟洵舟,你对我就没一点心思吗?」
他指尖捏着毛笔,宽大的月白色袖口垫在肘处,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臂,端得一副清贵做派。
说出来的话也是不近人情,「沈清伶,换个人喜欢吧。」
话罢,我流得更凶了
伸手抹了抹眼泪,跑了出去。
肿着双核桃眼回了家。
继母神色不快,冷着脸。
罚我跪在祠堂,抄了三天女戒。
直到第四天,我抄完后,膝盖酸疼,双腿软得走都走不动。
我知道的,沈明珠也喜欢孟洵舟,继母自小就偏沈明珠的心,说我顽劣,说她懂事。
这三年大大小小地罚了我不少。
我却还是硬着骨头,怀着一腔热血跟在孟洵舟后头。
因着这股子热血,还没等到过几天伤养得差不多时。
在放出祠堂后,我就急得一瘸一拐地赶到孟府。
然,从大门就给我卡住了。
刷脸失败。
门口一左一右的两个侍卫满脸警惕,拦着不让我进:「沈姑娘,不要叫我们为难。」
「行,我不为难你们,我在这堵着他。」
除非他孟洵舟这辈子不出门。
等到日落之时,才见孟洵舟出来。
在他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个人。
正是沈明珠。
两人有说有笑,看着好不登对。
心像是在酸杏子里面泡了好一会,又涩又疼。
他明明知道的,我和沈明珠素来不和,有着不共戴天的仇。
我刚出生时,娘亲就血崩没了。
被交给奶娘抚养。
养到七岁。
我爹就带着宋婉萍,我那个继母回来了。
手上还牵着个沈明珠。
大我两岁,让我喊她姐姐。
意思不言而喻,向来他们早在我娘去前就勾搭上了。
所以刚见面,我就推沈明珠下了水池。
我爹震怒,让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。
直到第四天,我晕了过去才被放出来。
从此,我和沈明珠活成两个极端。
说我调皮乖张,说她乖巧恬静。
暗卫找了几天,一点消息也没打探出来。
侯府瞒得死,对外没露丁点。
只说我逃出府外,和情郎私奔。
实际我连府都没出,就埋在柴房前那棵桃树下。
当了桃树的肥料。
死前被断了腿,废了喉。
死后脸连没保住,被地底虫蚁叮咬得不成样子。
虽知道孟洵舟听不见,但我还是在暗卫向他禀报时,喊着让他别信,再找一找我。
实在是太疼了。
我是被活埋的,生前虫蚁密密麻麻爬我脸上,啃食我,撕咬我,却挣脱不得的感受。
我不想死了,还在当他们的口粮。
孟洵舟显然信了,脸色沉沉:「沈清伶,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。」
他不信我。
他觉得我在用消失,让他低头,让他来找我。
所以一连几天,他也没过问我的事。
反而是和沈明珠过得越发和睦,幸福。
他觉得我会像之前一样,会闹,会出现。
质问他和谁接近不行,偏偏要是沈明珠。
可这次,他却想错了。
我不会来了。
我人死在柴房,腿也钉在了那,不会再烦他了。
一连几月,我都没出现。
孟洵舟急了。
翻遍整个上京,却丝毫找不到我的踪迹。
他不知道。
只有死人,才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我早就,不在了。
他直接懒得表面功夫都不做了,开始晾起沈明珠,没了温情,只剩冷漠。
回门那天,甚至没陪同一起。
要知道,沈明珠向来爱面子。
孟洵舟这是把侯府往低了踩,让众人只觉得侯府嫡女也不过如此,是个笼络不住丈夫心的。
贵女们成天没事干,就拿这事编排她。
直到上京人人都知道沈明珠不受宠。
占着正妻的身份,可丈夫天天往外跑。
因此,沈明珠又砸了一夜的东西。
叮铃哐啷,声声清脆。
我又像个阿飘似的游荡在孟洵舟身旁。
他熬了几天夜,终究没寻到我。
眼下已经有浅浅的乌青了,可还是不肯休息会。
下属再一次禀告没找到我的下落。
他怒急,狠狠拍了下桌子:「查,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到。」
转而我又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找来幅画卷,将它平铺在桌面。
我看了眼只觉眼熟,再一细看,这不就是我吗?
我不明白,更看不懂。
孟洵舟,你不是向来就厌恶我。
你不是喜欢沈明珠,喜欢到非她不可。
你和她相识半年,对她的好,却比我这个在你身边待了七年的还要多。
追孟洵舟七年,我只当他生性如此,对人冷淡,寡言少语。
偏我就喜欢他这副高傲的样子。
更卖力地舔他了。
送他吃食,喂进了奴仆嘴里。
翻墙看他,墙彻高了十厘米。
向他表白的酸诗,一首又一首,无不表达我对他的喜欢,放进灶膛烧了火。
这些我都没记在心上。
只知道,喜欢一个人就是对他好。
他的态度,终有一天会被我软化的。
我不要月亮坠落,我要月亮奔我而来。
他站在高台,我俯瞰他就够了。
硬是俯瞰三年,脖子都会颈椎劳损了。
孟洵舟头都没下来一次,和我嫡姐好去了。
在我第二回见嫡姐和孟洵舟一起的时候。
是他拒了和我同去灯会。
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。
却看见了他和沈明珠在挑灯。
店家的有些灯不买,只让猜灯谜。
他为沈明珠赢下棱角灯。
哄美人一笑。
两人走在前面,走了好长一段路。
我在后面看着,眼睛不自觉就红了。
只咽下酸涩,当作没看见。
若是开口了,我和他就真没可能了。
后来遇见的次数更多。
那是沈明珠第一次下厨。
把厨房烧得滚滚浓烟。
脸上鼻子糊的都是灰。
做出来甜糕,实在没眼看。
可孟洵舟还是尝了一口,点头笑着说好吃。
只记得,我几次下厨。
手烫出来几个水泡。
好不容易做得能入口了。
也是却进了奴仆的嘴里。
孟洵舟是个文官。
没提过剑,没拿过刀。
可他还是在嫡姐说了句无聊,想看点有意思的。
苦练半个月剑。
手上磨出了泡,泡又流出来血。
还是在继续练。
终究在嫡姐生辰那天赶上了。
在宾客散去,独她一人表演。
问我怎么知道的,我爬墙上看到的。
他握着剑,又如游龙穿梭,行走四身,时而轻盈如燕,挥刀而起,时而骤如闪电,落叶纷崩。
他送她,独一无二的礼物。
这下我真没忍住,眼泪混着苦涩一起流出来。
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,孟洵舟。
恍惚中,又想起了和他的第一次见面。
那是元丰十三年,冬。
我十七岁头一次进了皇宫。
却迷了路。
在宫里急得团团转,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。
想也知道,我爹和继母,巴不得我不回来。
没人会在意我。
我失落地躲墙角里哭。
是孟洵舟撑着伞,替我挡了一切风雪:「你是谁家的姑娘?」
我抬头,清晰地听到自己越跳越快的心声。
却也不敢再看,低头回答道:「我是沈家的二小姐。」
他没说什么,只命人让我送回家。
要是让孟洵舟重来一次,知道会被我缠这么长时间,定是不会再发善心了。
我以为顶多如此。
在他心中,我和沈明珠到底是不一样的。
七年时间,再怎么,他也是对我有些信任的。
那是孟洵舟第一次为我嫡姐污蔑我。
是没过几天,宫里办了赏春宴。
我跟着一起参加。
从开头吃吃喝喝到结束。
沈明珠则是吟诗作对到了结束。
期间没少听到别人说沈家嫡女琴棋书画,样样精通。
沈家嫡次女脑袋空空,什么特长都没。
我权当进了耳旁风。
这么些年,我没少听过。
过年府里来客,他们会夸嫡姐京城第一才女。
也会干巴巴说我这丫头什么都好,只需再向姐姐学学,也不是个差的。
这话我都听出茧子了。
宴席快要结束,众人开始一个个散了起来,我便也想着回家。
等快上马车时。
沈明珠拦下我,说有话要说。
将我带到一座小亭。
她嘴角微扬,笑道:「沈清伶,你该嫉妒疯了吧?」
「你最爱的男人现在在我身边。」